2017年4月30日 星期日

「谷阿莫爭議」之第三篇(完):「深信」的文化危機與「反社會人格」質疑

第一篇:惡趣味作為理解的開展
第二篇:華爾街銅牛與無懼女孩的二次創作:理解的疊加
第三篇:「深信」的文化危機與「反社會人格」質疑 

眼前是一位蓬頭垢面身型消瘦的老人,在火車站前主動迎向你尋求救助:「你可以借我100元嗎?我的錢包搞丟了,一整天沒有吃飯。」上回你在同一個地點遇到的是一位穿著蹣跚的小孩,你熱心地詢問他住在哪兒?正想帶著他一同至駐站警察局求助時,小孩一溜煙兒躲進人群中,留下錯愕的自己和被愚弄的善良。你此時看著這一點也不老實的老人,心裡嘀咕著:「怎麼又來了?我很好騙嗎?」或是「你他媽我比你還窮啊!」 你面對著這位嫌惡的乞討者,當下有幾種想法:1.不理會他,隨便以「我趕火車」的理由打發(然後隨他再用同樣騙術亂槍打鳥)?2.訓誡他(你媽知道你在這兒發廢文嗎?),給他個教訓(但放過他,沒有必要徒增自己後續的困擾)?還是3.直接把他抓到火車站的警察局(估惦自己的身材年紀氣力,沒有太大問題)? 但同時又有幾種思緒:4.萬一他並沒有騙人(是自己以貌取人錯怪了他)?或者5.他真的騙人卻確實需要救助(僅僅只是圖個溫飽)?又或者6.真把這騙子逮進警局,但然後呢?有必要認真嗎?他有家人嗎?他的家人該怎麼辦呢?

終於,7. 你買了一份火車便當給他,沒多說什麼離開。你願意花一個便當的金額避免因刻板印象而有可能錯判的懊惱。

這則「行乞騙術」的重點並不在於判斷真偽,但即便富有正義感地將他扭送警局證實一位技術不高的騙徒之外,更多的故事仍猶待敘說不是嗎?他是誰?為何在這裡?他有家人嗎?他的家人知道嗎?他有地方睡覺嗎?他的生理和心理健康如何?需要社福資源和精神醫療的介入嗎?或者個人生命史、底層階級或貧窮生活調查、族群議題,社會福利,乃至存有命題、文化空間等。如果當代資訊世界已經形塑我們對於真偽有一種「懷疑」心態,這份遲疑態度並非對人性抱持否定,而是保持一種彈性,允許可能的變化所帶來可能不同的結果與應變。

「深信」——認為這傢伙賺取他人惻隱之心或是真心相信這是一位不幸老者——都讓人感到若干憂心。甚至,此時的「正義感」都極可能只是一項表淺的信念。在這個完全不同於以往的複雜世代裡,「深信不疑」僅能帶來扁平的價值,並且我們懂得「高度道德只會讓人寸步難行」的道理(《詮釋人類學》頁251)。面對行乞老人當下閃現多種可能性回應,這意味著社會樣態的多樣性、語言話術的心理認知、個人(及社會)的道德干擾與倫理學處境,以及對一個人不同命運的處遇想像。於是,當下的我們浮現出掙扎,以及即便離開現場後仍舊延續的掛念。


人類學家從來不是強調「同理」,藉由這種設身處地的方式「進入報導人頭腦裡透過他的眼睛看他的世界」——至少詮釋人類學家Clifford Geertz以及社會學家韋伯清楚標示並非如此——但「同理」開展了一條語言路徑,讓田野工作者能夠獲得描述語彙的豐富性。事實上,當代的生活處境極需豐富的修辭,以便幫助自己理解現場情境的複雜度和可能性(你搞得我好亂啊!)。而人類學家追求的「文化意義」才有可能抵達最起碼的認識深度。(反過來思考,視覺人類學在直白意義下語言修辭的相對依賴程度較小,因此鋪陳一個文化深度意義的挑戰度便變得較高。)

所以問題這樣提出:如果連火車站行乞老人前來求助100元,都可以瞬間閃現多樣可能性時,為什麼會認為谷阿莫的「X分鐘看完系列」會使人相信這齣電影正是如此?或者我們該如何看待《無懼女孩》的「女性力量、兩性平權」訴求?甚至我們如何理解部落傳統、還我傳統領域、土地正義、「我們是這塊土地的主人」這類修辭?James Clifford提醒我們「把自己塑造為原住者而把他人塑造為異來者從不是一種清白無邪的舉動。[中略]在一個運動與交換的世界,對『居先性』和『所有權』的聲稱總是一種對權力的要求」(《復返》頁19;作者後頭說更多,各位朋友接續閱讀勿驟下斷論)。當然,這顯而易見。至少,千萬別以為這些正義口號可以隱藏背後的政治謀略,我們願意支持是為了擁護社會族群運動的核心價值,正如同我們提倡「兩性平權」並且義無反顧。

另一個問題因此接續出現。如果台灣原住民族還停留在理解自己民族是如何受到殖民主義摧殘踐踏、國家機器如何使之邊緣化、喟嘆現代性使得山海傳統、物質與非物質文化流失,或是強調土地連結、文化情緒經驗、物理性感受(風、太陽、山巒、氣味、知覺)這類表淺認識的話,那麼,親愛的原住民朋友們,我們正在失去理解一個民族的深度價值與複雜性的機會。「深信」讓我們陷入文化危機之中,使得文化認識論變得單薄而固著。我們需要認識一個族群的複雜度,理解她如何陷入兩難局面而動彈不得,或是為了延續族群生命所採取的策略機轉,甚至戰略性的生存部署。一如《無懼女孩》眼前這隻長相暴衝卻心地善良的《銅牛》一般,30年來維持的價值與精神在一個月內消失殆盡。
人類學在1980年代放棄對於「真理」的信仰,改為「部分真實」(partial truth),至此田野場域也增添一分「臨床現場」的味道。面對報導人(或是眼前的臨床個案)的敘說話語並不在於澄清內容是否屬實——反社會人格不斷編織並且測試對方的極限——而是話語對於敘說者的意義,釐清敘說者的生活如何受到打擾、入侵,從而感到威脅甚至受到攻擊。臨床場域的訓練讓我更看見人如何在他的關係裡生活、思考與回應行動。這是一種臨床場域的人類學詮釋,某種程度依賴的是對「反社會性格抱存懷疑」的技術,對谷阿莫「X分鐘看完系列」存有疑慮,也對《無懼女孩》的現身感到不安。

如果《銅牛》在第一時間決定站在《無懼女孩》身旁:「我認同你的價值,讓我們一起並肩作戰」,結局會不會不同於「不排除提出告訴」?(這種說法當然仍無法排除我們對於《無懼女孩》背後投資基金公司的商業操作感到疑慮。)如果片商/電影公司不是向谷阿莫提出侵權告訴(理由也不是如此低估閱聽者的判斷力),而是發表聲明:「我們認為一部好電影不僅是劇情結構,也是導演、演員、燈光、音控、後製所有專業努力的成就。我們維護個人媒體的二次創作,同時也鼓勵朋友們到電影院享受電影的臨場效果。」就此強調電影的深度價值。這一切當然都是後見之明,如同Clifford Geertz在《後事實追尋》的說法。但重點從來不是宣稱看透歷史意義的制高點——當代世界「沒有人能夠宣稱對於社會生活獨特性的理解擁有優先權」(Appadurai 1996:55;或是《詮釋人類學》頁273)——但我們對於「結局未定」始終是感到興奮的(《復返》頁8, 255),那讓未來的歷史有了未知的希望與最終令人感到慰藉的生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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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27日 星期四

「谷阿莫爭議」之第二篇:華爾街銅牛與無懼女孩的二次創作

 

如果前一篇谷阿莫的「X分鐘看完系列」刻意以「淺描」(thin description, G. Ryle)來反諷這類「灰姑娘式」的虛偽命題:「年輕人不要計較薪水比別人低,好好工作有一天老闆就會看到」(徐重仁2017.4.11),那麼《無懼女孩》(Fearless Girl)則是謀略地逆向建構一則童話寓言。這兩者都涉及了「侵權」主題,並且後者暗藏更高深的狡猾算計。 

2017年3月8日國際婦女節在美國曼哈頓金融特區有了一尊新的塑像,一個130公分(50英寸)高的女孩銅像綁著馬尾昂首插腰氣宇非凡地望向前方「蓄勢待發的銅牛」。這個女孩銅像創作者Kristen Visbal也是一位女性,照她的說法:「這尊銅像正發出一股強烈的女性力量氣息。(The piece is pungent with Girl Power!)」出資《無懼女孩》是一家總部設籍在波士頓的資產管理公司「道富環球投資基金」(State Street Global Advisors, SSGA),藉此彰顯「領導高層的女性力量(the power of women in leadership)」,並且呼籲金融業「讓更多女性躋身董事會高層( greater gender diversity on corporate boards)」 (見)。 

問題來了。4月12日這隻重達3.5噸的《銅牛》(Charging Bull)滿肚子怨氣已經憋了超過一個月。創作者Arturo Di Modica表示自1989年至今近30年來,《銅牛》象徵著「世界上的自由、和平、堅強、力量與愛」,如今卻因這《無懼女孩》而平白無故遭到扭曲侮辱。Di Modica的律師團表示沒有任何人會反對提倡兩性平等,但《無懼女孩》已經顛覆了原先《銅牛》的意義,矗立在小女孩的前方,《銅牛》不再代表著積極樂觀的象徵,卻被轉換為一股暗黑力量與威脅。一夕之間,《銅牛》的命運改變如此(反年金改革的「八百壯士」應該很能同理這種心情),「英勇女孩面對怒氣沖沖的蠻牛」形象牢牢地抓在華爾街的路面上。「《無懼女孩》在沒有得到Di Modica同意下設立在《銅牛》面前,消費了《銅牛》並且違反其著作權。」律師團如此表示,並要求將《無懼女孩》移至別處。「我們希望和平解決,但不排除提告的可能性。」 

事情並非如此簡單。柯林頓女兒Chelsea Clinton以及女性演員 Jessica Chastain都在這兒拍照上傳推特,顯然「女性力量」是當今不容懷疑的價值。紐約市長Bill de Blasio在3月公開宣稱《無懼女孩》「挺立於恐懼與威權面前,卻能找到自己的力量堅持下去。她在我們極需鼓勵的當下激勵了所有人。」面對《銅牛》律師團的要求,市長站在《無懼女孩》這一方(不然咧?他有選擇嗎?):「男性不想要女性佔有一席之地,恰恰解釋了為什麼我們需要《無懼女孩》。」(爾後,紐約市長表示《無懼女孩》可以無懼地持續站在這裡直到明年三月的國際婦女節。)

真正的問題現在才開始。只要《無懼女孩》站在《銅牛》面前一天,《銅牛》就持續遭到污蔑、侵權、詆毀。《銅牛》的商標、著作權、創作理念被塗抹;一件藝術品的價值真諦被整個竄改重寫,《銅牛》甚至成為「勇者無懼、女性平權」正義戲碼裡永遠都必須存在的醜陋壞蛋——女性樂見主體性得以伸張,而男性霸權在噤聲之餘推出一隻長相氣呼呼的公牛作為替死鬼也是剛好而已——終於,《銅牛》成為《無懼女孩》二次創作下的悲劇配角。但是反過來設想,「如果《銅牛》真把女孩趕走,那麼《銅牛》便貨真價實地代表了男性霸權的價值觀。」的確,沒有人能夠忍受一位勇敢且無辜的小女生屈服於威權的暴力之下。從挺身而出的女孩視角出發,《銅牛》所代表的「自由、和平、堅強、力量與愛」等原先價值不曾存在過。牠在《女孩》的二次創作下被消費,並且遭到「雙重束縛」。

但《無懼女孩》果真純潔無辜?1987年美國股市崩盤,紐約街頭陷入毒品、愛滋病,以及高犯罪率的困窘局面,兩年後《銅牛》創作者Di Modica耗盡35萬美金家產,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將這尊「暴衝公牛」在未經紐約市政府同意下安置於金融特區,此一「游擊藝術」(guerrilla art)企圖展現美國人的堅強與力量,成為帶領美國離開困境的希望。紐約警察一開始將《銅牛》移走扣押但這一行動卻引來民怨,幾番波折後終於在輿論壓力下安置於此。(立委落選人表示:「在我市長任內曾三度想拆除。」)如此一來,《銅牛》有什麼立場要求移走《無懼女孩》?或是李建霖提出更具深度問題:「一位藝術家或是一件作品是否可以獨佔意義?」)

 

相較之下,《無懼女孩》表面上也是一項「游擊藝術」,不過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她是資產超過2.4兆美元的道富環球投資基金所委託製作。在《無懼女孩》腳下的圓形銅牌標示著一句話:「領導階層的女性力量,『她』帶來改變(Know the power of women in leadership. SHE makes a difference)。」但這個「她」(SHE)卻巧妙地一語雙關,「SHE」是這家公司在納斯達克股票交易所的代號。就這個角度看來,《無懼女孩》是一家上市商業公司委託製作的公關形象,訴諸「女性平權」此一普世價值巧妙地掩飾了這個商業策畫。於是《女孩》某種程度也消費了女性的形象——不畏強權(勇敢)、不向惡勢力低頭(正義)、柔弱卻堅毅(堅強)、純真而無畏(真誠)——恰好正是當代西方的核心價值。

這一切都在道富環球投資基金與《無懼女孩》的算計之下。於是,《無懼女孩》打著「女性平權」的旗幟,柔弱女孩攻無不克(就像強調「三歲自耕農」背後透露的是一個顯赫背景),以「SHE」之名無疑是一項操作下不容辯駁的「政治正確」。《銅牛》的男性創作者與如此陽剛作品,被一位趾高氣昂的小女孩(和她背後的商業性操作)紮實地打了一記悶棍。此刻的「陽剛」特質在這般處境中完全失去了回擊的力道。「我真希望可以親自將銅牛轉向(使牠不要面對女孩)。」創作者Di Modica這般苦惱。 


這是一場「美女與野獸」的逆轉版本:善良的貝兒成為邪惡包藏禍心的小女孩,逼使原本具備良知的公牛成為兇殘性情的暴走野獸。《銅牛》30年來成為華爾街的精神地標,但自此之後並無法按照Geertz所謂的「跟著歷史漩窩走」(1995),而被架在一個進退維谷動彈不得的處境。又或者,那個詭計多端的小紅帽,一步一步地設計眼前的大野狼朝向萬劫不復的局面。《無懼女孩》建構了一則童話寓言,使得她可以以柔弱之姿勇敢無畏地爭取兩性平權,但一切都是算計。(而谷阿莫呢?如果她是一位開朗又柔弱、奶大卻低調的女子,鄉民會有不同的對待回應吧。——好啦,我就是這個「鄉民」啦!下回完結篇。)

參考資料:
著名華爾街銅牛藝術家指「無懼女孩」扭曲意義 斥銀行宣傳伎倆
seriously, the guy has a point 
對面的女孩醜化我…華爾街銅牛趕鄰居 結果呢? 
New York needs 'Fearless Girl': Opposing view
International Women's Day 2017: Wall Street Meets 'The Fearless Girl' 
The creator of Wall Street’s ‘Charging Bull’ is criticizing ‘Fearless Girl’ for the same thing he once did
Fearless Girl v Charging Bull: New York's biggest public art controversy in years 
Wounded by ‘Fearless Girl,’ Creator of ‘Charging Bull’ Wants Her to Move
Susan Hu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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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26日 星期三

「谷阿莫爭議」之第一篇:惡趣味作為理解的開展

第一篇:惡趣味作為理解的開展 

最近兩則新聞與評論引起我的重視:一是〈或許有一天,狂新聞和爆料公社會取代傳統媒體〉(2017.3.30),二是網紅谷阿莫(終於)被吉了。前者指稱新興媒體社群(作者列舉如狂新聞、眼球中央電視台、爆料公社等「新/類媒體」):「要不是透過網路匿名性和『大平台』特性,達成散播訊息的目的,就是藉由幽默、諷刺等不常被傳統媒體採用的『喜劇元素』,將嚴肅新聞輕鬆化,吸引大眾的目光(Chris Wang)。」作者指出21世紀的新聞資訊的來源(至少在美國)已從傳統的新聞台和報紙,轉而信任脫口秀的政治評論;相較於台灣,期許《爆料公社》這類新文類(genre)媒體的出現可以帶來正面的指標作用。(本篇文章見這兒,後轉貼至關鍵評論網。)  後者被片商/電影公司提告侵權一事則在鄉民社會普遍引起一陣熱烈叫好甚至撻伐氣氛(),並且以「智障」一詞指稱護航谷阿莫網路侵權行為的支持者(見這兒)。谷阿莫則是以自家風格發出聲明稿,辯護「二次(網路)創作」適用「著作權合理使用原則」(Youtube聲明八卦版)。谷阿莫侵權一事更是罕見地在網路社群中迅速被報導和評論(例如關鍵評論網一關鍵評論網二關鍵評論網三)。

新興(而且特別是小眾)媒體偏好訕笑、嘲諷、戲弄、反串這類網路生態文化,是二者的關聯性之一。特別一提的是,「反串」具備更為進階的譏笑樂趣,這也是為什麼當〈中華文化復興委員會〉臉書語重心長地貼出
各位朋友,最近有一獨派團體,名為眼球中央電視台,其假冒我們藍營人士,行各種醜化中華民國和國民黨之事,然而,許多我輩同道之士,仍被瞞在鼓裡,幸好在本委員會全力追查之下,終於找到這個獨派團體的馬腳了! [中略] 請各位藍營朋友別在被眼球中央電視台給欺騙了! (2017.4.18)
鄉民們都樂歪了,驚訝之餘只能留下「終於進入舊石器時代:已知用火🔥」的評語。
 

當貧富差距已成為貨真價實的階級社會時,「譏諷嘲弄」是一份生活樂趣,也是一項維持尊嚴的生存戰略:本末倒置帶來的荒謬效果成為面對殘酷真實的反制力量(《詮釋人類學》頁252)。一如書裡向《貓大屠殺》(Robert Darnton)致敬的章節〈鄉民懂得怎麼笑,那是他們特有的專長〉,「在冷酷無常的世界裡,詭計多端方能讓自己逢凶化吉。」這其中甚至獲得樂趣,而「改編篡寫」是諸多嘲弄技藝之一:
包括「效顰」(mimic)係指出於戲謔、愚弄、影射甚至摧毀性地模仿別人的說話與動作,以及「kuso」(惡搞)方式對嚴肅主題的改寫嘲諷,或對特定人事物予以重新改編和拼貼後,賦予嘲諷或取笑之意圖,化神奇為腐朽地逆向改寫原本的脈絡,重新賦予意義。兩者模擬原創皆經過精心安排,但卻刻意扭曲、編篡,以達到嘲弄樂趣及目的。(頁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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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ert Darnton 《貓大屠殺》

於是,當谷阿莫幾年前發跡時(至少在那不對稱的姣好臉蛋曝光前——自商業化後的谷阿莫便逐漸脫離這種惡趣味,而多了一分矯情做作,至少狂新聞直白式置入行銷也不過15秒),獨特的鴨嗓(真的不是打錯字)刻意壓扁劇情的深度,使得意義變得膚淺難堪時,數百分鐘的劇情濃縮成「這個故事告訴了我們一個道理⋯⋯」,這種擺脫舊世代諄諄教誨式的『雙重束縛』(double bind,G. Bateson)——從「年輕人不要怪政府」(徐旭東)、「我剛進社會只領9,000元」(徐重仁),到最近的退休警:「只領3-4萬沒辦法旅遊」、退休師:「年金改革要有同理心;花20萬到美國玩15天」等幹話語錄(這裡我就不放連結了,你不會想看第二遍)——確實描摹了年輕世代的困窘處境而獲得共鳴。谷阿莫極具辨識度的口白腔調彷彿重現真實世界裡的刻意矯情,這是展現當代社會市井小民對抗文化工業(一如不斷複製的電影情節),反抗大媒體指導性的「事實報導」或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離奇劇情(包括反年金運動的豬隊友),並且脫離無法抵達的高貴性而歸返日常世俗。(杜象將蒙娜麗莎加上兩撇鬍子不也是?)於是,谷阿莫的「X分鐘看完系列」裡主角純真的內心戲不可避免地成為不懂眼前世界陰險狡猾的低能語彙。唯有看破這套人生大道理才能避開已經注定的失敗,因為未來已經宣告終結。

谷阿莫抽離出電影劇情中的「功能性結構」,並且偏頗地聚焦於此一功能性,於是每部電影都變得扁平而相似。但這種「功能性結構」正是當今社會既得利益者的核心信念。用這種角度看來,「谷阿莫爭議」不應停留在一種道德性的著作侵權(法律問題交給法官)——另一種維持電影「預告片劇透」(trailer breakdown)其處理手法卻意外地細膩充滿驚奇,例如Emergency AwesomeNew RockstarsHybrid Network(或許這才是電影公司期待的「二次創作」)——而是對那些陳腔老梗劇情表達反串的愚弄。小眾媒體有著它相對弱勢卻必要的存在價值,即便它以一種戲謔的形象出現,或是具倫理爭議。我們的命運本就是一場場戲謔游擊戰,用這種反諷或自嘲方式對抗眼前無力反抗的結構體系。 沒有人會因為《狂新聞》中透過google小姐語調說出「948794狂」,因而認同419「沒錢花」運動的訴求,這個世代的閱聽者對於谷阿莫「X分鐘看完系列」也不致於得出一個膚淺可笑的結論。(未完)

第二篇:華爾街銅牛與無懼女孩的二次創作:理解的疊加 (待續)
第三篇:「深信」的文化危機與「反社會人格」質疑(待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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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19日 星期三

2017年4月12日 星期三

開賣第一天就進榜啦!



謝謝各位捧油!趕緊趁4/25前有79折啊~~

(摘錄自譯著第18頁)原住民已經從歷史的盲點浮現。不再是可憐兮兮的受害者或來自消失世界的高貴信使,他們如今是地方、國家和全球競技場的顯眼演員。在每個大洲,殖民入侵和強制同化的倖存者都正在復興傳統文化,重新連接於失去的土地。他們在一個持續藐視和誤解他們的宰制性政權之內奮鬥,而他們的存續本身便是一種抵抗形式。要能正確看待原民社會或部落社會的當前再起,我們必須同時避免浪漫化的的歡呼和世故的挑剔。需要的是一種批判的開放性,設法理清當代世界複雜的歷史轉化和路徑交錯。我稱這種態度為現實主 義。它的源頭(主要是歷史學和民族誌的源頭)會在本章和後面幾章論及。現實主義從不是一種單純的描述。它是一個組裝 「大小恰好諸歷史」(big-enough histories)的敘事過程。這些歷史大得有重要性又不是太大。今日的「原民性」就是這樣一則故事。藉Stuart Hall的話來說,它是展開在「當前交接口矛盾而多石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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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9日 星期日

親愛的朋友,《復返》開賣了。。。




失譯招領(出版序),放在《芭樂人類學》上頭
這本譯著由我所任教的族群關係與文化學系博士生協助聯絡版權事宜、審訂校稿、撰寫導論,以及參與原文和譯詞的討論。對於他們投身於當代原住民族復振的努力、令人驚豔的綜合論述、一絲不苟的品質要求,或是具個人式嘲諷或批判風格,我滿懷感激與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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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3日 星期一

《復返》終於上架囉!呼呼~~



預售中!這麼厲害的作者、這般矯健的譯者、如此優棒的導讀,還不趕快去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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